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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世界博彩業的五大趨勢及其對澳門的啟示

王五一*

  進入80年代以來,世界博彩業開始“起飛”,有的學者甚至將之稱為“賭博爆炸”(gambling explosion)。12001年世界博彩收入總額已達2,500億美元2,這個數相當於兩個香港的GDP。
  在起飛的過程中,世界博彩業呈現出與以往不同的五個方面的特徵,或日五大趨勢,即機器化趨勢、場外化趨勢、網路化趨勢、合法化趨勢和全球化趨勢。瞭解和把握世界博彩業發展的現狀和大趨勢,對於澳門實現“以博彩旅遊為龍頭”的產業戰略,有着至關重要的意義。

一、賭場經營結構的機器化趨勢


  澳門的賭場,現在仍以賭台賭博為主,角子機賭博的收入額只佔不到5%。20多年前,世界上所有的賭場基本上都是這個狀況,然而現在這卻成了澳門博彩業的特色。目前世界其他地區的賭場中,80%左右的交易額和收入都已經是機器(slot machines)賭博為主,而賭台已經在所有的賭場裏成了一個不大的角落。3
  世界賭場業的經營結構為什麼會發生這個演變呢?
  第一,技術因素。50年前,電視進入發達國家的家庭,並開始在家庭娛樂中扮演着越來越重要的角色;20年前,電腦進入發達國家的家庭並開始扮演着與電視同樣的角色。而這兩個東西都與賭場裏的角子機在技術性能上和心理概念上相似,是電視和電腦首先在家裏教會了人們在賭場裏用角子機的基本技能。
  第二,心理因素。對一般人來説,打開電視機看電視或坐在老虎機前學着往裏塞籌碼不像與人打交道那麼困難。在賭台交易中,賭客不但要像任何其他賭博方式一樣冒輸錢的風險,而且還要冒社交上的風險-輸錢時在人前所表現的尷尬。而在機器面前,人是在和機器賭博,不論輸贏,都沒有任何社會後果。一個人只需要5到10分鐘來熟悉機器,然後就進入角色了。用經濟學的行話説,機器的“進入壁壘”較之賭台要小得多。
  第三,社會文化因素。一般的規律是,年輕人喜歡玩賭台,上了年紀後就會轉移去玩老虎機。而隨着賭客結構的老齡化,玩角子機的人就越來越多。
  第四,經濟因素。實際上玩賭台比玩角子機贏錢的機會多,或者從賭場的角度説,角子機的利潤率比賭台高。從這個道理上看,似乎無法理解為什麼越來越多的人離開賭台而去玩角子機。理解這個問題的鑰匙在於,常客(真想來贏錢)的人比較注重輸贏概率,(The more regular the customer base,the more price-sensitive the players will be.4),而那些偶而到賭場玩玩新鮮,或者每天坐在角子機前消磨時光的退休老夫婦們,是不在乎價格因素的。而隨着後者的人數的增加和前者(常客)的人數的減少,自然就反映到賭台與機器比例的變化。也就是説,是需求結構決定(博彩產品的)供應結構。
  經濟學家們在給博彩業定性時老是爭論不出個結果。有的認為賭博是投資行為,有的認為賭博是消費行為。其實,只要把這兩類賭客區別開來,事情就很簡單了:前者的賭博是投資行為,後者的賭博是消費行為。
  不應該把澳門賭場的這種仍然以賭台為主的經營結構斥之為“落後”。實際上,世界上任何賭場的經營結構都是由其需求結構決定的,澳門自有澳門的情況。澳門賭場仍然保留着以賭台為主的結構,是因為澳門的賭客以常客為主,也就是以真想來贏錢而不是來消磨時光的人為主(不是從人數而是從投注額上説)。
  然而,我們卻有理由説澳門目前的促銷(promotion)方式(中介人制度)是落後的。澳門博彩業目前的這種賭客結構,或曰需求結構,與澳門目前落後的促銷方式有關。從一定意義上可以説,是澳門目前的這種“疊碼仔”式的單線拉客方式,造就了澳門的賭客結構。
  任何行業的任何促銷措施,都是針對着特定的目標市場的。澳門賭場的“疊碼仔”式拉客,顯然是針對着豪賭客和常賭客的。然而,還有一塊比常賭客豪賭客更為廣大的市場一大量的偶爾賭一賭的散客、順便賭一把的遊客、到賭場來消磨時光的耍客、還沒有上癮只是來玩玩新鮮的零客等。每天從美國各地滿載遊客奔拉斯維加斯和雷諾而去的各類“發財團”、“飛機團”,便是以這塊市場為目標的促銷系統在工作。拉斯維加斯的交通食宿價格之低是舉世聞名的,這顯然是一種促銷措施。筆者初次到拉斯維加斯時對此感到頗為不解:賭徒都是些拿着錢不當錢的人,他們哪裏會在乎這塊價格的高低,這能起到什麼促銷效果呢?後來明白了,這塊誘鉺本來就不是為那些已經上了癮的常賭客準備的,它的目標市場是那些還沒有賭過的潛在賭客。
  中國人好賭,外國人知道。於是,多倫多的Rama賭場於1998年開業後,為了與南邊的尼加拉瀑布的賭場競爭,對多倫多的中國人族群實行了下述促銷措施:每天半小時一趟的大巴來往於唐人街(Chinatown)與賭場之間,車票免費,下車時送一頓午餐和20加元可兑換籌碼。很多中國新移民將父母搬去,專事於此等坐車賺錢的勾當而壓根未賭過一次。賭場明知此等事情和此類人物不在少數,卻並沒有認為自己是在做蠢事而繼續自己的促銷措施。
  澳門在這塊目標市場上的促銷措施可以説是零,甚至,在某些方面是個負數,港澳渡輪的價格就是個例子。澳門賭場的所有的促銷優惠都給了那些“做大貢獻”的常賭客和豪賭客了。這看上去合理,卻未必明智。
  如果隨着賭權的開放和兩家外來公司的加盟,澳門能夠在全面促銷戰略上開闢一個新局面,開發出更多的消閒性賭客來,則澳門的機器賭博的比重一定會跟上來。從這個意義上説,世界博彩業的機器化趨勢對澳門是有着重要的啟示意義的。

二、賭博設備的場外化趨勢


  賭博並不是賭場創造的,它本來就不必集中在賭場裏進行。隨着機器佔據了賭場的主要位置,把賭博活動圈在賭場裏的技術障礙也消除。在許多國家,角子機開始流出賭場,走向餐館、商店和大街小巷。澳大利亞政府最近實施了一個叫做“傷害最小化”的戰略,指在限制賭博機器的擴散所帶來的社會問題。在這之前的10年裏,澳大利亞的賭博機由7萬台發展到19萬台,其中90%是流散在賭場外邊,這種狀況給澳大利亞帶來了很大的社會問題。在這個期間,2.1%的澳大利亞成年人是上癮的賭徒(problem gamblers)。5而在南非,有10萬台賭博機散佈在合法的賭場以外。6
  賭博機向賭場外的流散不僅是由於管理不嚴,而且還由於一些現實的經濟動因。例如,北美的一些城市政府用批准設置賭博機作為一種“經濟杠杆”來調節其商業服務佈局。美國和加拿大幾乎所有的大城市在居民區劃上都有着鮮明的種族性或階級性,也就是人們常説的“好區”和“壞區”。在自由市場制度下,這造成了生活服務網點佈局的極為不合理。政府為了鼓勵商人們到有色人種或窮人居住區裏開商店設餐館,就要對這些“勇敢”的商人們進行補助。而許多北美的縣政府或城市政府的財政都是很拮据的,於是,有的地方政府就想了個好辦法,給敢於在壞區開餐館或商鋪的老闆批一至兩台老虎機或電視樸克機(video poker machines),也就是允許他在自己的餐館或商鋪裏設賭博機,以此來補貼正常經營收入的不足。一台老虎機養一家小餐館沒有問題。為了防止小餐館拿到老虎機後不務正業不做餐館業務,城市政府往往會與小餐館簽訂協定。
  沒有理由懷疑這種讓賭客掏錢來為政府實施資助的好辦法不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學習。
  在世界一些著名的賭城,政府為了營造賭城氣氛,有意識地將角子機分佈在全城各地,使遊客一下飛機就可以賭。隨着世界博彩業的機器化趨勢與合法化趨勢的擴展,賭博機器將會在各種各樣的經濟誘因的拉動下走出賭場。
  當前澳門政府對角子機有着嚴格的管理,絕不允許非法流出場外。對除11家賭場之外的其他角子機場的審批和管理也很嚴,這當然是對的。然而,人類經濟史的現實情況是,許多問題一旦有了客觀力量上的自發傾向,靠政府的力量是很難堵得住的。這樣的例子多得很,小至每天忙碌在關閘與拱北之間而屢禁不止的水客,大至個人主義在幾乎所有共產主義國家的復辟。澳門當然現在還沒到必須要開放口子,讓賭博機流出場外,然而,為了營造賭城氣氛,澳門是不是應當開始在變堵為疏方面及早打點主意、動點心思了?

三、賭博的網路化趨勢


  在互聯網(Internet)上設賭,在互聯網上賭博,已經在世界許多地方悄然興起。由於是“悄然”,所以它的規模已有多大尚不得而知。從Yahoo網站上搜尋一下“Online Gambling”的關鍵字,給出的網站數目居然是100多萬。由此可見網上賭博規模之一斑。據有的學者估計,這塊灰色地帶的收入額已達30億美元7,尤其是它的發展潛力有多大,更不得而知。圍繞着網上賭博的正當性與合法性,許多國家和地區展開了激烈的爭論,迄今並無結論。從一般產業部門的發展和創新的角度來理解,網上賭博可以被看作是博彩業發展中的一個新的領域或新的亮點。然而,從博彩業的特殊性來説,它又確實可以被看作是籠罩在世界博彩業之上的一大塊烏雲。網上賭博(Internet gambling)不同於網上銀行(Internet banking)。後者是在現有的銀行體系內的創新,它降低了銀行業的成本,方便了顧客,可以説有百利而無一害。而前者則是在現在的博彩業體系外另起爐灶,“暗渡陳倉”,它會把現有博彩業的市場抽空,進而對現有的博彩業的體系(硬體體系和軟體體系)構成致命的威脅。它把賭場引進了家居(households),從而打破了關於賭場的一切地域概念和空間概念。它也將打破“賭場”、“賭城”、“賭王”等現存的博彩業的一切概念。它將使政府對賭客的年齡控制,價格監管,税收徵收等一切管制變得幾乎不可能。它有可能毀掉整個博彩業,然後再毀掉它自己。
  實地的賭場業需要場地、建築物、賭博設備、周邊服務設施、服務員工、公司機構、行會機構、政府機構、法規等。而網上賭博,基本上不需要這些。它只需要兩個東西,設賭的網站和賭客的信用卡。
  澳門從現在開始就必須開始着手認真研究和制定對付網上賭博的措施。如果僅是從“防”的角度來考慮,澳門做起來要比香港難得多。香港的問題是,要把自己的賭客堵在家裏不讓他們上外地的網頁上投注,這在技術上是可以行得通的。而澳門要做的是,把那些住在外地的自己的傳統賭客繼續吸引在自己的賭場裏,不讓其呆在家裏上網賭博,這就難了。當然,即使是將來網上賭博合法化了,普及化了,也仍會有人願意到賭場裏邊拉拉老虎機或到百家樂賭台上叫喊一陣,就像有了電視以後,電影院並沒有絕跡一樣。問題是,留下的這塊市場會有多大呢?
  在賭博網路化的趨勢面前,澳門還有一個選擇。既然現在世界上尚沒有有關限制網路賭博的國際公約,一國(或一地)政府便有權給一個國際性賭博網站貼上合法性的標簽,澳門便應及早動手,抓緊時機建立自己的博彩網站。從網上看,蒙地卡羅等地已經有了自己的博彩網站。8
  澳門的博彩網站,可以由三家賭牌公司單獨搞,也可以由未來三家賭牌公司組織的博彩行會統一來搞。要知道,儘管世界上已經有了如此眾多的博彩網站,然而在網上詐騙的新聞越來越多的今天,賭客面對着不計其數而令人眼花撩亂的這些賭博網站,很難分得清真偽,因而並不敢輕易下注,甚至連嘗試都不敢,因為一般博彩網站在向賭客提供所謂“free”的嘗試的時候,都會事先以身份確認為理由要求賭客提供信用卡號碼,這就會使一些人在不摸底細的情況下不敢涉足。在這樣的情況下,以澳門之著名賭城的牌子設立之網站,再配以相應的宣傳促銷措施,定能收到較大的成效。

四、博彩業的合法化趨勢


  從上個世紀80年代開始,不知是人們對博彩業的有色眼鏡的色變了,還是博彩業自身的顏色變了,世界,從公眾到政府,對賭博的看法和態度發生了迅速的變化。從美洲到歐洲,從亞洲到非洲,從富國到窮國,大家都在磋磨着發賭財。
  自稱是世界領袖的美國,至少在開賭禁上是當之無愧的。1989年這一年內,愛荷華州、印第安那州和南達卡塔州3個州一下子同時開了賭禁。第二年,1990年,卡羅拉多州和密西西比州又開了賭禁。最後是密蘇裏州和密西根州也於90年代中期先後開了賭禁。現在,在美國已有30 多個州有賭場,其中有11個州正式實現了賭博合法化。在這11個州裏開有433個賭場,養活着36萬人吃飯。
  在美國的帶動下,加拿大的博彩業在90年代迅速地發展起來,現在加拿大的10個省裏有5個省開設有賭場和/或彩票。
  在歐洲,自80年代起,博彩業也取得大面積的擴展,從英國、瑞士、法國、義大利、德國到摩洛哥、西班牙、葡萄牙,博彩業幾乎遍及整個歐洲大陸。另外,在小小的大洋州,也有18家賭場,其中澳大利亞13 家,新西蘭5家。
  在非洲,南非自90年代開賭禁以來,博彩業迅速發展,40家賭場分佈於其9個省份,另外還有近10萬個角子機散佈在賭場以外。
  而在澳門周邊的東亞地區,博彩業也在迅速地擴展。香港剛剛以規範足球賭博為開端,實際上實現了它的賭博合法化。一直禁賭的日本近來也在嘗試着上賭博;柬埔寨已開有21家賭場,這是一個明顯與澳門形成競爭之勢的地區;馬來西亞早有賭場;越南也已開賭禁。另外,像朝鮮、蒙古、緬甸、尼泊爾、泰國、印度、韓國等受東亞文化傳統影響比較深的國家,近來也開始以賭船,邊境賭博和專對遊客的賭博等方式向開賭禁的方向小心地邁出第一步。
  有了第一步就會有第二步。也就是説,在澳門的周邊,已經或正在出現日益增多的競爭對手。
  澳門賭博的合法化最早可以上溯到150年前的19世紀40年代,而美國內華達州的賭博合法化則是在1931年,比澳門開賭晚了80多年。從內華達州的開賭禁到新罕布什麼爾州1963年的六合彩開禁,其間過了30 年。然後又過了13年,新澤西州於1976年開賭禁。該州在開禁後的第3年,1978年建立了大西洋賭城,形成了與拉斯維加斯東西呼應的另一個美國的博彩中心。自此以後,再過了11年,1989年,美國的愛荷華州、印第安那州和南達卡塔州3個州同時開賭。這一年大概可以看作是美國博彩業爆炸的開始。10
  世界開賭的過程起初是一個羞羞答答,遮遮掩掩,步履蹣跚的過程。從現在往前數30年,若看一下從那以前的任何一個地方的開賭,那總是要找點特殊(unique)的理由來解釋的,來證明其為情勢所迫而“他不為例”的。澳門開賭時的理由是,隨着英國殖民者在香港的落腳與開發,澳門在南中國的口岸作用一下子被取代了,為生存計,澳門不得不以開賭求生存。美國內華達州開賭的理由是,那裏是寸草不生的荒蠻之地,非賭無他途以為生計。而大西洋賭城建立時的理由也是無他伎可以救那個其時正在衰落的城市等等……
  然而,進入80年代以後,各地開賭禁的理由已不再那麼“特殊”。“雖然賭博是個壞東西,但是,由於該地的特殊原因,不得不……”,這樣的典型句型已經不需要再用了。人們開始從根本上為賭博正名,賭博行業開始被稱作是一種娛樂服務業(entertainment)。
  那麼,是什麼原因使得世界這些國家的立法者們的頭腦突然開竊了呢?是什麼東西使得賭博這個東西在越來越多人的眼中突然間“變害為寶”了呢?
  第一個原因當然是經濟上的。美國博彩業協會的2001年年度報吿中對博彩業對美國經濟的貢獻如此表功道:儘管由於“9·11”事件的影響而引起的經濟衰退,尤其是旅遊業的衰退,2001年美國的博彩業仍錄得5%的增長,總收入由2000年的245億美元增長到257億美元;以115億美元的工資開支養活着364,000人的就業,向各級政府繳納税收36億美元。(美國博彩業的税收是全世界最低的。)另外,美國2001年的30,300萬外國遊客中的5,230萬是由博彩業吸引來的。
  在當今世界博彩合法化的趨勢中開賭禁的所有地區,毫無疑問其本質動機都是為了錢。當然還有其他一些原因或理由。如人們(或僅是口頭上)相信,政府對博彩業的強化管理,博彩法規的進一步完善化等,都會有助於消除博彩業的副作用而使博彩業成為一個健康無害的娛樂服務業。
  開賭禁的另外一個強而有力的理由是,博彩收入可以用來發展公益事業。當今世界上所有開賭的國家和地區,也確實是在這樣做的。在這一點上,澳門尤為突出。從1962年那次與博彩專營公司簽約開始,澳門政府就開始不斷地向博彩專營公司(licensee)提出各種各樣的除税收以外的附加條件,以促使博彩專營公司為本地經濟作貢獻,這一做法一直持續到現在。這些附加條件的範圍之廣令人瞠目,從各類慈善事業、基金會、電視台資助、公務員互助會費,到填海造地、疏浚碼頭航道、購置渡船、修橋鋪路、住宅建設等等,儼然是第二財政。
  另外,開賭對於政治家或官員也不是件壞事。2000年,加拿大政壇上爆發了一則醜聞。British Collumbia省的省長因被司法系統正式刑事立案審查而下台。罪由是,他利用自己的職權,把一個賭場執照批給了他的朋友,私下講好,省長本人從賭場收入中25%分成。這件事的調查結果事後已無人關心。大家心裏都明白,如果沒有充分的證據,司法當局是不敢把它捅出來並立案調查的。這樣的事,立案就是定罪。所以,一立案,省長馬上辭職下台,雖然一邊遞着辭呈,一邊嘴裏還聲明着自己無罪。這件事也可以給我們一個提示:也許這也是世界賭博合法化趨勢的原因之一。當然不能説世界上所有的賭場發照過程中都有類似的舞弊,但恐怕也不能説這樣的事世界上實際只發生了這一次。至少,賭博合法化,政治家或官員們也是有動力的。
  單從合法化本身來看問題,當今世界的賭博合法化潮流對澳門是件好事,因為它至少可以緩和澳門的“意識形態”壓力。澳門不必再花費口舌來論證賭博之利大於弊,博彩業為龍頭戰略道德上無大虞等等。世界在為澳門説話,然而,如果從世界賭博合法化的全球性經濟後果來看,則對於澳門就未必是福音了。

五、博彩業發展的全球化趨勢


  當賭博業處於非法狀態時,我們不知道世界賭博業的市場究竟有多大。隨着各地博彩業合法化大趨勢的擴展,博彩業也在相應地發展,而絲毫沒有表現出地區性的或世界性的博彩邊際收益的遞減。相反,甚至可以説是在邊際遞增的。除了“9·11”事件的影響,美國內華達州的博彩業自1981年以來是持續連年增長。而這一期間恰恰是美國賭博合法化的高潮時期,也就是説,當內華達州的周邊競爭對手如雨後春筍般湧現的時候,恰恰是它的博彩收益在遞增的時候。澳門的情況也是如此,在東亞地區特別是東南亞地區許多國家或地區已經或開始或嘗試着開始開賭禁的時候,澳門的博彩業也看不出受到什麼不利影響。雖然澳門博彩業沒有像內華達州那樣連續20年增長,但期間如有負增長也是由於其治安惡化等內因造成的,與外部市場的競爭環境無關。回歸後的最近三年,澳門博彩業則是連年增長,而這3年恰恰是周邊地區開賭禁的風聲吃緊的時期。
  這就是説,在目下許多國家和地區賭博已經合法化,賭禁即開賭業大發展的情況下,我們仍然探不到世界博彩市場的底,仍然不知道世界的賭博市場有多大。這為世界的政府們和立法者們送出了一個有害的信號:開賭,是穩賺的事。
  這樣一來,世界的博彩業發展便具備了三個條件:第一,市場條件-開賭必賺;第二,制度條件一世界尚沒有任何國際條約來限制各個國家的開賭,是否開賭的決策權完全在各國自己手裏;第三,經濟條件一迄今尚未發現任何重大的經濟上的進入壁壘來阻礙各國進入世界博彩業。
  這三個條件合在一起就注定了我們今天要討論的世界博彩業的第五大趨勢一博彩全球化趨勢。
  其實,設賭發財的全部秘密在於它的開放性,或日出口性。一國(或一地)的外來賭客在本地賭場裏輸的錢從國際收支意義上構成一國(地)的服務出口,這道理恰如一個家庭。如果一家弟兄幾個關起門來自己賭,這個家是不可能依此而致富的。它只有開開門,讓外人來賭而自己坐地抽頭,才能因此而發家,迄今為止世界上所有賭城之發財蓋出於此理。一個有力的證明是,新開賭的一些東亞國家,如兩個朝鮮,不准本國公民參賭而只允許外國人來賭;而有些國家,如泰國、緬甸、尼泊爾,則只在邊境旅遊地區設賭場而專向外國人開放。
  從這個意義上看問題,博彩業的全球化其實是被經濟全球化的大潮捲進來的。所謂經濟全球化,無非就是各國開始從全世界的視野內挖掘財路。由這個經濟全球化的定義可以為博彩全球化引申出一個定義:所謂博彩全球化,就是各國皆圖謀讓外國人到本國的賭場裏來扔錢而謀利。
  然而,博彩全球化與經濟全球化的其他領域相比,有一個根本性的區別:它的發展沒有一個經濟學意義上的均衡點。或者説,它的全球性發展沒有一個純經濟的節制,它有可能泛濫成災!
  想一想,説世界博彩業的發展沒有均衡點似乎是站不住腳的。只要世界博彩市場的規模(賭客和潛在賭客的人數以及和這個人數相聯繫的世界總投注額)是既定的或可以假定為一個既定量,那麼,隨着博彩業投資規模的擴大與發展,它的邊際收益總是會遞減的,而邊際收益等於邊際成本的那一點便是世界博彩業發展的均衡點。這個點意味着世界博彩市場已經飽和,新設賭場或在原有賭場裏再追加投入成了無利可圖的甚至要虧本的。因此,博彩業的發展不會是無節制的。
  問題在於,這個模型中隱含着一個錯誤的假定,即假定博彩業像其他行業一樣是純粹的企業行為。而事實不是這樣,事實是:當今世界各國的博彩業,無論是私營還是國營,從投資決策、執照發放、規模確定到經營方式、價格制訂等等,無一不在政府的控制之下,無一不是政府行為。正如英國Salford大學博彩研究中心主任Collins教授所指出的:“世界上沒有任何產業部門像博彩業這樣,其賺錢發財主要地取決於政府説什麼而不是(像市場經濟中那樣)取決於公眾要什麼。”除美國內華達州以外,其他各開賭國都對博彩業徵收極高的税收:澳門35%,英國40%,法國70%,德國90%。單是從這個意義上,就可以把政府看作是世界上任何一家博彩公司的大股東。12既然政府是股東,那麼這個股東的行為動機和一般私人老闆是肯定不一樣的。一般私人老闆只關心一件事:自己或自己公司的利潤,而政府想的比這多得多。
  政府最關心的並不是本國的博彩公司賺了多少錢,而是它能賺到多少外國人的錢,以及本國人被外國的博彩公司賺去了多少錢。政府不是作為一個企業實體,而是作為一個國際實體(international entity),從其國際收支和服務貿易的角度來考慮問題的。如果博彩業是純粹企業行為,那麼在世界博彩業達到均衡點以後,投資就會停下來,世界博彩業的發展也會停下來。然而,在政治政府(state governments)主導的市場中,卻不會這樣。假定未來在賭博合法化的趨勢中有一半國家開放了賭禁的時候,世界博彩市場實現了飽和(達到了均衡點),而此時另有一半國家仍然是禁賭的。那麼,這另一半仍然未開賭禁的國家是不是會因為博彩市場上已無利可圖而不再開賭禁,不再新開賭場,從而使世界博彩業的投資停頓下來呢?不會!恰恰相反,博彩業的投資此時反而會加速,因為,這剩下的一半尚未開賭的國家實際上是在受那一半已開賭國家的剝削。此時,這剩下的一半國家已經沒有選擇,它們不得不也開放賭禁。它們不是為了發賭財而開賭,而是為了防(外國的)賭禍而開賭;它們不是為了賺外國人的錢而開賭,而是為了防止自己的錢被別人賺去而開賭;它們不是為了發財而開賭,而是為了守財而開賭。在這種態勢下,剩下的尚未開賭的國家越少,這些國家開賭的迫切性就越大。如此漫延下去,直到所有的國家都成了賭國,世界就實現徹底的“博彩全球化”。
  當所有的國家都有了賭場的時候,賭場也就不再像現在這樣對於一些國家的遊客來説是個新鮮玩意,因而具有旅遊價值了。所有的國家都開賭和所有的國家都不開賭的經濟效果完全一樣。甚至,這個經濟效果會是個負值,因為,根據我們的假定,這後一半國家的賭場投資是在邊際效益小於邊際成本的條件下進行的。在世界博彩業的經濟價值被這個巨大的“合成謬誤”(fallacy of composition)消滅以後,剩下的只是賭博的社會、道德的負面後果。
  並且,在這種狀態形成以後,在事情走向極端以後,世界仍然找不到使部份國家退出博彩業的經濟機制。“物極”卻不會“必反”,這是件可悲的事情。彼時的賭場之對於國家,就像邊境哨所一樣,成了其國家經濟安全的一種設施。因為任何一個國家的退出都會是一種自我犧牲,而沒有哪個國家願意做出這種自我犧牲。於是,最大的可能是,世界博彩業的競爭將會向惡化的方向發展。像任何競爭一樣,創新是重要手段,這些“創新”很可能包括着賣淫的合法化甚至大麻的合法化等。
  而在這樣一個賭博全球化的大潮中,澳門博彩業的傳統優勢將被淹沒。
  世界博彩業要避免這種“全球化”結果,有兩個可供選擇的辦法。
  第一個辦法,企業化,或曰自由市場化。就是使世界各國的博彩業徹底擺脱其政府的控制,使與博彩業相聯繫的一系列的行為變成純粹的企業行為,從而使上述世界博彩業發展的均衡點發生作用。
  第二個辦法,國際化。世界通過某種國際協調機制來把賭場和其他賭博性行業的執照發放權從各國政府中收上來。例如,世界可以通過某種國際公約制訂一套鑒定審批原則,這些原則可以把一地的博彩業歷史、傳統、文化、經濟上的必要性等因素綜合加以考慮。
  當然,這兩個辦法,哪一個辦法實行起來都不輕鬆,或者説,哪一個辦法的可行性都不是那麼大。因為,在“企業-政治政府-國際組織”這三級實體中,畢竟,政治政府是最強有力的。兩個辦法比較起來,可以説第一個辦法幾乎是根本行不通的。因為,事實上現在世界上各開賭國家的博彩公司不但受其政府的監管,也受其政府的保護。企業化就意味着自由化,意味着領一張賭場執照就像現在領一張餐館執照一樣容易。這首先會遇到現在的博彩公司的抵制,更不要説其政府。而且,博彩業的監管極為複雜,它從技術上要求政府的深入參與。比較而言,第二個辦法的可行性大一些。世界現在有了IMF,有了WTO,有了BIS等,沒有理由懷疑再搞一個WGO(World Gambling Organization)之類組織的可行性,可以把世界為建立這樣的組織所作的努力稱為“博彩管理國際化”。為了防止世界博彩業在政治政府的主導下走向極端,這恐怕是人類理性的別無他途的選擇,而且是當務之急,搞晚了,就不好辦了。現在如果成立這樣的國際組織,則它只需要控制增量(控制新發執照)而不必控制存量(強令某些國家關閉賭場)。當然,增量控制比存量控制要容易得多。
  澳門不但應當歡迎建立這樣的國際組織,而且應當為建立這樣的國際組織而奔走呼號,做它的發起“國”,因為這樣一個國際組織的出現定會對澳門的博彩業起到保護作用。有人會問,以澳門之區區彈丸,欲在國際舞台上興風作浪,是不是難成氣候?不然!澳門雖小,卻是世界博彩大埠,是世界博彩史上最悠久,名氣最大的少數幾個大賭城之一。澳門有這個資格在世界博彩事務上發言、興事兒。
  本人建議澳門政府責成幾個相關政府部門成立一個聯合辦事機構,專責此事,首先拿出自己的預測世界博彩業大趨勢的研究報告和以成立WGO為主題的建議書。在此基礎上,或奔走於各國際組織,或串聯於世界各大賭城,運用各種宣傳媒介向世界造勢。這個WGO,可以像WTO 那樣,是政府間的,也可以像國際足聯那樣,是行業協會間的。
  需要指出的是,澳門為此而奔走呼號,於澳門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即使是達不到振臂一呼,應者雲集之效,最終成不了事,也可以藉此提高澳門的國際知名度,強化澳門的國際大賭城的形象,為澳門的博彩業起到巨大的廣告公關效應。本來澳門也應當找點“由頭”來向世界宣傳自己,而這豈不是最好的由頭嘛。

六、結束語


  總而言之,澳門要想把博彩業這個產業龍頭牢牢地抓住,把賭飯長年地吃下去,就必須明白這樣幾個道理:
  1.賭場的生命線是市場,而澳門博彩業的市場不在澳門;
  2.澳門博彩業乃至整個澳門經濟的命運,在相當大的程度上不是由它自己來掌握,而是與世界博彩業的大氣候息息相關的;
  3.抓市場與抓賭場相比,前者比後者要重要得多;
  4.抓市場,必須放眼全球,因為澳門博彩業的市場是整個世界:
  5.世界博彩業市場是變化的,因而應當用變化的眼光、長遠的眼界來理解它和把握它。只有這樣,才能為澳門博彩業的發展制訂出正確的長遠發展大計,才能在未來嚴峻的世界範圍的競爭中立於不敗之地。
  註釋:
  1 Goodman Robert, The Luck Business: The Devastating Consequences and Broken Promises of America's Gambling Explosion, 1995.
  2 Bartlett Warwick, Annual Review of the Global Betting and Gaming Market, 2001.
  3 William Eadington(Professor of University of Nevada), "Death of the Table?", CER Interview, 2000.
  4 Ibid.
  5 Sean Monaghan, Australian Gaming Machine Review: Assessing the Pace and Cost of Harm Minimization, Sydney, 2002.
  6 Peter Collins, Casinos and Public Policy: South Africa, the UK and Macao, University of Salford, 2002.
  7 Anthony Cabot, The Internet Gambling Report, Las Vegas, 2000.
  8 http://www.montecarlostriponline.com/online_casinos.html
  9 William Eadington, Values and Choices: The Struggle to Find Balance with Permitted Gambling in Modern Society, University of Nevada.
  10 William Eadington, Gambling with the Future: Economic and Regulatory Perspectives on Casino Gaming in Macau, 2002.
  11 Peter Collins, Introduction to the Study of Gambling and Public Policy, United Kingdom, 2002.
  參考書目:
  1. "Annual Survey about the Casino Industry", American Gaming Association, 2002.
  2. Peter Collins, Casinos and Public Policy: South Africa, the UK and Macao,University of Salford, UK, 2002.
  3. William Eadington, Gambling with the Future: Economic and Regulatory Perspectives on Casino Gaming in Macao, University of Nevada, Reno, 2002.
  4. Peter Collins, Introduction to the Study of Gambling and Public Policy, UK,2002.
  5. William Eadington, Values and Choices: the Struggle to Find Balance with Permitted Gambling in Modern Society, University of Nevada, Reno, 2002.
  6. "Death of the Tables?", CER Interview, 2002.
  7.馬殊:《澳門賭業具規模優勢,繼續提高對手難超越》,《訊報》,2002年12月2日。
  8.王五一:《從“彈性的道理”談到賭權開放》,《澳門日報》,2002 年9月29日。
  9.吳志良、楊允中主編:《澳門百科全書》,澳門基金會,1999年。
  10.楊允中:《澳門與現代經濟增長》,澳門經濟學會出版,1992年。
  *澳門理工學院社會經濟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