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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一生生育了四个孩子。我是老大，两个妹妹均不到半岁夭折。一个弟弟，三岁时由于缺人看护，失足跌进了屋后的水塘。那一年，我六岁不到，我看见父母悲天怆地痛哭。
母亲年轻时，脾气不好。每次我惹她生气，总是少不了一顿打。打过以后，她又会很心疼地摸摸我。那时，我总是用不解地眼光看着她，既然心疼又为何打我？很小，我不懂事。我喜欢父亲，因为父亲从不打我，一个手指头都不曾动过我。
十六岁那年的冬天，雪花像栀子花瓣一样的飞舞。我背着厚重的书包，提着大包小包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近处的山峦、田野、村庄，寂静无声，视线里一片白茫茫。我从村庄这边朝家放眼看过去，被松树包围的红墙黑瓦的屋子，大门关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家时，大门依然是紧闭着。家门前的视角较为空旷，四通八达的路通往各个村庄。我试图在乡间的路上，看到母亲的身影，可是直至天色暗下来，依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后来，我去了奶奶那，得知母亲去了上海。夜晚，奶奶把我的脚放在她的胳膊下捂着，我却开始想念母亲的温暖。我开始明白，为何我最后一次去学校时，母亲将我送的很远。一路上，她都没有说什么。只是陪我走着，走的很慢、很慢。那个夜晚，对我而言是无边的漫长。黑夜里，我没有睡意，只有泪水不断地流。我不知道我的母亲，此刻在哪里？
初三复习一年，高中没有考上。可是，后来，我还是继续念了高中。我知道，如果没有母亲在上海打工，我将无法继续完成我的学业。
母亲每次回家，都是先来学校看我。记得某年的冬天，早晨学校的大门还没开，她就站在外面一直等。她说她差不多凌晨四点多就在外面了，当时听了心里一酸。她来学校的目的一是想先看看我，然后再给我洗被单。尽管我说我刚洗的，可是她还是很坚持地要洗。只见她麻利地把被单拆下来，再把被褥抱到外面去晒。边晒边说：“冬天被子一定要多晒晒，这样晚上盖着才暖和。你看这垫被都潮润润的。”我看见母亲的身影被早晨的阳光拉得长长的。学校宣传栏的后面，有一个大的水池。她在那里帮我洗着，我在边上陪她拉着家常。我根本不记得说过什么，可是那天阳光，让我觉得很温暖。我看见明晃晃的阳光，穿过校园梧桐的树桠，碎碎的阳光，斑驳的光影，透射在母亲的身上，一片安然祥和。放学时，我看见学生们背着书包回家，那是一种属于他们的幸福。那时，我也是幸福的，有母亲在就是幸福。
高二那年，我第一次知道了有母亲节这个节日。班上的同学开始给自己的母亲买花。母亲远在上海，我买了两根塑料的康乃馨，叫老乡带给她。母亲不识字，我给她写了一封信。当她明白了花的意思，眼泪开始落下。老乡打趣地说：“女儿想妈送朵花，你想女儿看看花。”后来我来到她的身边，每年的母亲节，我都会给她买新鲜的各色的康乃馨，插在瓶子里。然后逗着她，问：“妈妈，好看吗？”她就会说：“好看，好看。”说完，她就笑了，那笑容，就如同瓶中含苞待放的康乃馨一样温暖。
二十一岁那年的夏天，依如往年一样的骄阳似火。我跟随着老乡，一同踏进了前往上海的汽车。颠破的旅途、狭小的车厢、伴随着胃里的阵阵不适，让我头昏眼花。而我的母亲，这样的行程又有多少次？延安路的高架下面下了车，第一次我仰起头看着这个陌生的城市。紧张、害怕、不安、好奇，填满我的整个心灵。那时，我的母亲在这个城市，已经生活了五年多。
同济医院，我毕生不会忘记的地方。因为，我的母亲在那里做看护，就是照顾病人。当我第一次看见她是如何给病人喂饭、擦身、端屎端尿的那一幕，我长大了。很多年以后，我一直认为，一个人的长大，往往只是一刹那的事情。晚上，母亲都要去医院楼下的后勤部拿躺椅。一年三百六十五个夜晚，她都是在躺椅上渡过。不能翻身，永远都要保持相同的姿势。不能睡得太沉，因为随时会有病人叫醒你。那段时间，夜晚，我常常坐在走廊里，看着这个城市的上空灯火通明，内心却是心潮澎湃、经常翻江倒海般地难受。夜晚，等查班的医生和护士都走了，我便睡进病房的空床里。而我的母亲，依然是睡在躺椅里。
我记得有位老奶奶，她每到吃饭时就不想吃饭。家属来探望时，她的孙女便大呼小叫地指责我的母亲。当时，我站在边上看着她那张美丽的脸孔，都有点扭曲了。我冲上前去对她说：“是你奶奶自己不吃，不是我妈妈不喂。你怎么能怪我妈妈，你真不讲理。你觉得我妈妈照顾得不好，你找别人好了。“第一次，我对一个陌生的女孩这样无礼。那个女孩执意要找别人，老奶奶手直摇，说：“不要”，她拉着我母亲的手，说：“她挺好的”。那时，我刚来半个月不到。我就看见了这样的情景。试想这五六年里，我母亲受到的委屈，又是何其多？我的眼泪一次次如决堤的洪水，将我淹没，让我不能呼吸。可是，母亲只是说：“没什么，习惯了就好了。”
医院的食堂，有很多的菜。母亲会给我买炸猪排，自己却总是只要一点素菜。然后走向那个桶里盛点汤，那种所谓的汤，不过是上面漂着一点花花油，再像模像样的飘着几根海带丝。老乡曾偷偷地告诉我，说我的母亲经常会在傍晚时，去医院附近的菜场捡菜叶。我听了这个，眼前一片模糊。我去问她，她却说：“别听她们瞎说，没有的事。”
母亲为人勤快，和善。所以，医院的医生、护士都喜欢她。每次她回家，都会给我提一包好吃的。说：“这是病人的家属知道我回来看你，买给你的。”她说完就笑了。
母亲总是觉得只要能多挣点钱，辛苦点也没有关系。有很多的看护只是照顾一个、两个病人。可是母亲只要能忙得过来，就会一个人照顾三、四个。由于长期的睡眠不足和太过劳累，她患上了高血压。
现在，即便家里的经济状况有所好转，她依然还是不肯休息。还是想着能多做点就多做点，总说闲着慌。如今，我已步入而立之年，是个大人了。但是，什么事情她还是依然为我操劳着。每晚，都会问我，明天你想吃什么菜？换洗的衣服，我要是洗，她就说：“你放那我洗。”所以有时，我不得不藏起来。吃完饭，我要是说：“妈，我来洗碗。”她就会说：“你别洗，你洗了我就没有事情做了。”加班时，无论多晚到楼下，只要我抬起来头，总有一盏灯永远为我亮着。她说：“你不回来，我就睡不着。”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当一个生命降临到这个世界，一对陌生的男女成了你的父母亲，我们能成为父母亲的孩子，这是一种莫大的缘份。母亲爱我，用她的整个生命爱着我。母亲爱我，用她的全部爱着我。我想回报给她同样的爱，却突然无力地发现，她给我的爱，我永远也无法偿还。母亲年龄大了，渐渐地像个孩子一样开始依赖我了。一直都喜欢《目送》里的一句话，“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份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所以，我一直想对母亲，好一点再好一点。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孝心，是不能等待的。我希望她在我身边的时候，我能够爱她多一点，再多一点儿…… |